從永康南站高鐵火車站下車，半個多小時車程后來到蘇溪工業(yè)區(qū)。初春的永康，天氣乍暖還寒，街道一邊是一排排工廠，另一邊則是一望無際的農田，間或有一些民居散落在周圍，廠區(qū)大門上，大多掛著“××實業(yè)”“××車業(yè)”“××五金”等招牌。浙江金華永康，是全國聞名的“五金之都”，幾年前興起的保溫杯熱、拖把熱、滑板車熱、防盜門熱大多出自這里。現在，新的一股熱潮業(yè)已形成——電動平衡車。
有數據顯示，浙江目前約有平衡車整車生產企業(yè)210余家，其中近200家在金華地區(qū)，更具體一點，是在永康。
然而，2016年初，連續(xù)的平衡車自燃、乘客摔傷事件讓美國消費安全委員會（CPSC）發(fā)表了一封公開信，稱“美國市面上所有的電動平衡車都不安全”，美國亞馬遜、玩具反斗城及Target等零售商先后下架了電動平衡車，平衡車的安全隱患被凸顯于消費者面前。
《IT時報》記者親赴浙江永康，探訪這里的多家平衡車工廠和批發(fā)市場，調查結果令人觸目驚心，這些外表炫酷、貌似高科技產品的平衡車，很多出自手工作坊，沒有生產線，五六個人便是一個工廠，充電放電一次、在廠區(qū)內跑一圈便是出廠檢測，然后通過電商平臺或者線下渠道流向全國和全球市場。
現場直擊
一個人一天組裝12臺平衡車
在一間大約200平方米的廠房里，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平衡車配件以及一些廢棄的舊車，這些廢棄的舊車中，獨輪車、雙輪平衡車（即扭扭車）以及拉桿式平衡車都有，有些已經被拆解，可以看到內部的控制器和電池，而正要出廠的新車渾身锃亮。突然，一個穿著圍裙的大媽騎著一輛拉桿式平衡車從記者身邊呼嘯而過，停下以后將車擦干凈便開始裝箱打包，動作十分嫻熟。
這里是永康蘇溪工業(yè)區(qū)的一家平衡車廠，工廠老板李茜（化名）告訴記者，廠里一開始做獨輪車，后來改做扭扭車，現在主要做拉桿式的平衡車，一臺平衡車的批發(fā)價為1280元，不含稅，也不包括物流成本，在平衡車的外包裝和產品身上，并沒有任何品牌名。這些車到達消費者手中的價格一般都在2000元以上。
廠房的最深處，幾位工人正在組裝平衡車，也有人在打包裝箱，桌上散落著一些快遞單。李茜介紹說，這都是當天要發(fā)出去的貨，一位工人告訴記者，他一個人一天可以組裝12臺平衡車，一天廠里能組裝50臺左右。
“這個車利潤不多，套料成本要280元，電機也要170多元，控制器很貴，電池也是自己批發(fā)來的。”李茜表示，由于沒有行業(yè)核心技術，工廠實際就是組裝，自己生產的只有外殼，“其實你們也可以回去開一個組裝廠，找五六個工人就可以辦（廠）了。”
從蘇溪工業(yè)區(qū)出來，車程半個多小時，是永康的另一個工業(yè)園區(qū)——長城工業(yè)區(qū)，這里同樣有很多平衡車工廠。記者探訪的另一家電動平衡車工廠以生產扭扭車為主，負責人蕭剛（化名）隨手從廠房里拿出一臺扭扭車給記者現場演示，可剛啟動，扭扭車卻突然停了下來，蕭剛身影一閃，差點從車上摔下去，“這車電池可能沒電了”，他的表情有點尷尬。廠房里還堆著數十臺扭扭車，蕭剛說，自己做的都是組裝活，“660元一臺，如果有大批量訂單，價格可以再優(yōu)惠。”
在廠房里跑一圈便是出廠檢測
在永康，這樣的平衡車組裝廠比比皆是。相關數據顯示，浙江目前約有平衡車整車生產企業(yè)210余家，主要聚集在杭州、金華、麗水地區(qū)，其中以金華地區(qū)最多，有近200家，而大多數企業(yè)都在永康。根據浙江出入境檢驗檢疫局的初步調查，這些平衡車企業(yè)規(guī)模不一，但大多是家庭作坊式的7-8人企業(yè)。而除了個別企業(yè)擁有自主研發(fā)能力和知識產權以外，絕大部分企業(yè)都以組裝為主，屬裝配型企業(yè)。
在蘇溪工業(yè)區(qū)的工廠里，靠近廠房中央的墻邊有一排插座，墻上寫著“檢測區(qū)”，李茜表示工廠內生產的平衡車都會經過充電檢測和老化檢測，但所謂的檢測，只是將電放掉再充滿。蕭剛也表示，每一臺扭扭車出廠都會檢測，檢測的方法就是繞著廠房跑一圈。
一位不愿具名的業(yè)內人士則向《IT時報》記者透露，“很多小廠缺乏系統的檢測，尤其是對原材料的品質控制。”目前采購平衡車原材料的低價渠道已經很多，就拿平衡車重要部件之一的控制器（主板）來說，阿里巴巴上的批發(fā)價已經低至80元。
從原材料到產品組裝過程中的各類檢測從很大程度上保證一輛平衡車的質量，犧牲品質的代價是安全。“平衡車里的很多東西都是相對高精尖的，但是普通消費者根本不懂。舉個例子，比如電路板的焊頭（針腳），內行的人一看針腳就知道車的質量大概在什么檔次，好的車針腳很細膩整齊，山寨廠商組裝的產品針腳排列不整齊，這樣會帶來電流電壓的不穩(wěn)定，人容易摔跤。”
一家國內某知名平衡車廠商對記者表示，他們的產品出廠之前會做三個檢測，一是部件檢測，對機械器件會做強度、尺寸和外觀件的檢測；并針對每個電路板專門制作一個治具，進行功能完整性檢測；二是半成品功能正常性檢測，“當成品組裝到80%時，大部分功能部件已經安裝到位，需要檢測所有的功能是否正常”；最后是成品檢測，成品組裝完成，OQC（出貨品質檢驗）測試員需要做完整的功能測試，路面測試和暴力測試，“測試都通過，才能入庫”，出貨時還會進行抽檢。
記者調查
后方工廠 前方淘寶
這些平衡車都賣到了哪里？
通常來說，銷售渠道主要有兩種：出口和內銷。相關數據顯示，去年浙江出入境檢驗檢疫局轄區(qū)出口電動平衡車約210萬臺，貿易金額約23億元，而廣東出入境檢驗檢疫局轄區(qū)內平衡車出口量已超過1000萬臺。
另一個渠道則是內銷，一方面通過線下代理商銷售，另一方面則通過電商平臺。淘寶平衡車賣家需要做的就是開店、接訂單，一旦有了訂單，可以直接交由工廠發(fā)貨。
在永康，組裝一臺平衡車的產業(yè)鏈已非常成熟。離工業(yè)區(qū)不遠，有一個名為高鎮(zhèn)的商業(yè)區(qū)，兩邊的街道上，不少是銷售平衡車原材料、零部件和整機的批發(fā)店鋪。一家十幾平方米的門面里，靠外的貨架上擺滿了各種尺寸的平衡車，靠里則擺放了一臺縫紉機，地上散落著很多剛剛縫制好的平衡車包裝袋，對面是一家電池批發(fā)商店。店主高梅（化名）說，工廠原來生產的是園林工具配件，平衡車火了以后開始組裝平衡車，“電池就來自對面的電池批發(fā)商，我們（自己）做外殼和連接板，成本低。客戶大多是淘寶代理，很多代理有了訂單就過來拿貨。”
“我們的客戶在淘寶上賣得也挺多的，如果你量不大，也可以直接把訂單給工廠，讓工廠代為發(fā)貨。”蕭剛告訴記者，這些組裝的平衡車都沒有貼牌，如果賣家想貼牌銷售，“也可以把要貼的牌做好，寄過來工廠幫你貼。”
也有工廠直接在淘寶上開店。《IT時報》記者在淘寶上隨機詢問了十幾個浙江的平衡車賣家，他們均表示自家的平衡車是廠家直銷，工廠均在永康。記者探訪的第一家平衡車工廠在淘寶上便開了一家店鋪，該店客服告訴記者，自己就是廠里的員工。
從低價渠道批發(fā)平衡車所需的各個零部件，到工廠進行組裝，經過線上平臺及線下店銷售，一條灰色的產業(yè)鏈悄然成形。
誰來為消費者安全買單？
這些通過簡單組裝檢測便上市銷售的電動平衡車，是否安全？美國電商平臺將產品下架，是否有依據？誰該為此負責？
“目前我國對電動平衡車的監(jiān)管處于空白狀態(tài)，什么樣的平衡車可以上市售賣并沒有明確的標準。”深圳標準孵化工程序中心戰(zhàn)略推廣部部長詹煒告訴《IT時報》記者。
廣東同樣也是電動平衡車生產和出口的大省。為了規(guī)范混亂的平衡車市場，深圳率先成立了平衡車產業(yè)與創(chuàng)新聯盟，并發(fā)布了國內首個《平衡車安全要求》，規(guī)定了平衡車的性能安全、電氣安全、機械安全等關鍵屬性的要求。
“發(fā)布標準的目的是讓平衡車企業(yè)知道應該從什么角度去考量平衡車的安全，但因為不是強制性要求，企業(yè)做不做，只能靠企業(yè)自律，”詹煒補充道。
在詹煒看來，平衡車的核心是產品的安全問題，企業(yè)在設計時，必須在主板上做很多主動安全的設計，或者選用高質量的材料，“一些小廠商可能會不顧消費者的安全，為了降低價格，用一些質量低劣的材料，安全隱患很大。”
美國亞馬遜下架平衡車事件也為國內的平衡車產業(yè)敲響了警鐘。根據美國消費品安全協會（CPSC）的公告：美國本土所生產、進口、銷售的平衡車必須要符合最新的安全標準，包括UL2272平衡車電路系統認證標準。同時，所有平衡車電池必須符合UN38.3認證要求。詹煒表示，美國的標準出來以后，國內制定標準的步伐也在加快，“一旦標準出臺，廠商的成本肯定會大幅提高，主要是因為廠商需要對主板進行改動，對產品的功能安全硬件及平衡車結構也會做出設計上的修改，再加上做檢測和認證一般要幾十萬元，一些沒有能力的小廠商會被淘汰，消費者也有依據辨別平衡車的好壞。”
記者手記
為什么去永康
在大多數人眼中，永康是個陌生的地名，關注這座位于浙江金華的小城市是從一次對平衡車經銷商的采訪開始。當時這位資深平衡車玩家這樣告訴記者第一次拆山寨平衡車的感受，“這樣的平衡車怎么能上路？”，而永康便是“這樣的平衡車”的故鄉(xiāng)。
一組數據可以證明永康平衡車產業(yè)的繁榮。據初步統計，目前全國有平衡車整車企業(yè)500多家，其中永康占據了將近一半的份額。然而，在永康看到的一些平衡車，無法讓人安心。
更令人憂心的是，在國內，低價平衡車已經成為很多孩子的新潮玩具，一些商家在宣傳時都會突出孩子喜歡這個賣點，而父母也為此乖乖掏了腰包，這些外表充滿科技感的平衡車，如果不拆解，連業(yè)內人士也無法難判斷其好壞，更遑論普通消費者。
多名曾遭遇突然斷電、摔傷以及其他問題的平衡車買家告訴記者，一開始還想要討個說法，但后來都不了了之。沒有監(jiān)管，他們連投訴都不知該去找哪個部門。
研究分析機構 Gartner發(fā)布的新興技術成熟度曲線圖（Hype Cycle for Emerging Technologies）里，把各類技術按照技術成熟度和期望值分類，分別為 “創(chuàng)新萌芽”“期望最頂點”“失望低點”“重新啟蒙”“生產率平臺”五個階段，在專家眼中，平衡車產業(yè)的發(fā)展也會經歷類似的階段，最終走向平穩(wěn)。
但為了消費者的安全，希望這個試錯的階段短些再短些。
■IT時報 許戀戀 錢立富 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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